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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野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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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如寄拉上百叶帘,午后阳光被过滤,柔和得像是下霜清晨的薄薄天光。

他拿起画本,抖落那上面细碎的橡皮屑,复又拿起铅笔。

画了两笔,拿过桌面上的小铁皮盒子,正要打开,响起敲门声。

“请进。”

助理站在门口,“应老师,是不是该出发了?”

应如寄抬腕看了看手表,“车备好了?”

“已经楼下等着了。”

应如寄起身,捞起椅背上的薄外套,“那走吧。”

孙苗和姚晖已经在车上了,姚晖开车,孙苗坐副驾,照例给应如寄留出了后座的空位——他们这位老板不爱坐副驾,嫌前座座椅不够舒适。

按说姚晖和孙苗也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但面对应如寄仍然每每如初入工作室的学生,生怕大佬冷不丁随口抽查,自己回答不上。

应如寄倒也不严厉,只笑说:“确定?再回去看看书。”

那笑容比直接的训斥还要瘆人。

车子启动,向郊外开去。应如寄跷腿坐着,翻阅摊在膝头的一册技术资料,想起什么,“小孙。”

孙苗赶忙回头,“怎么了应老师?”

“相机带着了?”

“带了带了。”若不是相机放在背包里一时拿不出来,孙苗很想把它举起来叫应如寄放心。

应如寄点头,“去了多拍点照。”

这一趟是应叶承寅的邀请,去他的茶园参观,以确定最终是否达成合作意向。

一小时抵达茶园,叶承寅已经在进园的那条路上等着了。

往远处望,起伏平缓的丘陵,浅绿深黛,栽种的全是茶树。

叶承寅领着他们沿着两侧扎了低矮篱笆的小路往里走,“准备了今年的新茶,你们尝尝去。”

应如寄笑说:“不急。劳烦叶总先带我们去瞧瞧那块地吧。”

往里走没多远,平缓坡道上的一块空地,就是给那茶文化博物馆预留的地方,占地近700个平方。

应如寄领着两位助手仔仔细细地初步勘测过一遍,方应了叶承寅的邀请,往山间的茶室去。

那茶室坐落于半山坡,修得很潦草的一栋平房,拿一块大木板做茶桌,这就地取材的风格倒也不乏野趣。

叶承寅拿插线板过来,接上电磁炉的电源,搁上水壶烧水。

茶是刚炒出来的新茶,茶汤清透,汪了一块碧玉。

喝茶的工夫,叶承寅又抓紧时间向几人介绍了自己品牌的制茶技术,“每年头一茬的春茶最金贵,又以那几棵古树上的为尊,说是一两黄金一两茶也不过……”

“我说家里怎么没人,原来您偷偷带别人来喝好茶了。”

清脆的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应如寄转头看去。

叶承寅的女儿。

黑色吊带长裙,松垮垮的牛仔外套,十二孔高帮马丁靴,墨镜挂在牛仔外套胸口的口袋里。她像是凭空出现的,带着一股蓬勃而生动的气息。

叶承寅几分惊喜:“出差回来了?”

“对啊。”叶青棠走进来,在叶承寅身边坐下,“回去家里没人,阿姨说您来茶园这边了。”

阿姨说的是,叶承寅陪人到茶园看地去了,所以她猜想应如寄应该也在。

叶青棠看了看对面,娃娃脸的女孩子,戴眼镜的典型理工科气质的男生,都是熟脸。

目光最后才落在临窗而坐的应如寄身上。

他穿质地柔软的白色衬衫,腕上戴一块金属手表,手背上血管的青色脉络清晰可见。被茶烟掩盖,仍然隐约可闻微苦的气息。

春光一样清隽而光风霁月的男人。

她喜欢看他不笑的样子,有点漫懒的冷意。

而他此刻就是不笑的,和记忆里的影子重叠。

“刚到家也不歇会儿?”

叶青棠回神,“怕晚一点就喝不到您这比黄金还贵的春茶了。”

叶承寅哈哈大笑,提起水壶,再给叶青棠斟了一杯茶。

刚沸的水,烫,尚不能入口,叶青棠一手托腮,一手轻触着白瓷茶杯的杯沿,看着对面的男人,话却是对叶承寅说的:“爸,你们晚饭什么安排?”

叶承寅则看向应如寄,“晚上请你们吃饭,这回可一定不能再推辞了。餐馆我都定好了,就在附近,几步路就到。”

话都说这份上,应如寄自然无法再拒绝。

叶青棠神似不满,但语气谁听都是在同父亲撒娇:“那我呢?

“你也去?”叶承寅知道自己女儿一贯不大喜欢掺合这些应酬的饭局。

“合适吗?”叶青棠是看着应如寄问的。

应如寄笑说:“叶总请客,我们客随主便。”

喝完茶,下一项是去参观炒茶的工房。

叶承寅带路,紧随其后的是应如寄三人,叶青棠不远不近地跟在最后。

他们经过了一块水泥空地,边角上栽了棵繁茂的皂荚树,树下一口圆肚的黑色大水缸,接了水管。水沿着缸沿漫出,从竹筒搭起的水槽,流经空地,汇入一条小溪流。

叶承寅说:“那里头是山泉水,传说这边山里的水洗手能除晦气。”

孙苗忙说:“我想试试。”

姚晖也要试,孙苗便将相机递给应如寄,“应老师,麻烦帮忙拿一下。”

两人凑到水缸边,拿缸里浮着的木水瓢各自舀水洗手。

孙苗回来,接过应如寄手里的相机。

应如寄准备继续往前走,身旁不远处的叶青棠出声了,“应老师不试试?”

甜而脆的声音,像开花的枝叶轻拂过面颊。

应如寄转头,在她脸上落下一眼,“当然。”他淡笑道。

他往那边走去,不出意料,穿着马丁靴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叶青棠在水缸前,应如寄身旁站定,伸手抓住了浮在水面上的水瓢,舀一瓢水,递了过来。

她抬头看着他,眼眸明亮,一明一灭的情绪,很是勾人。

应如寄顿了顿,将两手浸入水中。

泉水寒津津的,几分砭骨。

应如寄快速地洗过了,叶青棠泼掉了瓢中的水,再舀了一瓢,将手柄递到他面前,要他帮忙端着。

应如寄终究伸手接过。

叶青棠十指涂着抹茶色的指甲油,浸在清凉的水中,幼白与新绿,洗净一样。

阳光和树影,一切都揉碎在水里,微微晃动。

她笑着,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可以预约你今晚的夜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