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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 第二十章(1 / 5)

作品:《荣宝斋

    傍晚时分,庄虎臣办完事回到荣宝斋,云生凑过去:“掌柜的,额大人找您好几回了。”

    庄虎臣有些意外:“他找我?”

    “今儿个等了您一下午,让我务必告诉您一声儿。”云生撇着嘴,“额大人那个落魄呦,就甭提了。”

    “不至于吧?”庄虎臣半信半疑。

    “没准儿就是找您借钱吃饭呢。”

    “额大人会到这份儿上?”庄虎臣还是不大相信。

    “我瞧着,悬!”云生十分肯定。

    沉默了片刻,庄虎臣说道:“要是这样儿,过两天等我忙过这茬儿,你跑一趟,到额大人府上告诉他,我在鸿兴楼请他吃饭。”

    “还额大人府?那宅子卖啦,眼下额大人住在南横街儿的一大杂院里。”

    庄虎臣吃了一惊:“哟,这可真没想到。”

    几天以后,接到庄虎臣的口信儿,额尔庆尼早早地就到鸿兴楼的门口等上了,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旧长衫,佝偻着腰,目光呆滞,胳肢窝里还夹着一个卷轴。庄虎臣从远处走过来,额尔庆尼迎上去:“庄掌柜的,您可来了。”

    庄虎臣一怔,竟没有立刻认出额尔庆尼来:“呦,额大人,您怎么成这样儿了?”

    额尔庆尼长叹一声:“唉!”

    “走,咱们边吃边聊。”

    二人进了鸿兴楼,在一个角落里坐定,堂倌走过来:“二位先生,您来点儿什么?”

    庄虎臣不假思索:“泥裹灶膛子鸡、清炒鳝丝儿,这得加香菜末儿,再来一个炒三香菜。”庄虎臣问额尔庆尼:“您还添点儿什么?”

    额尔庆尼摇头:“不添了,这就够了。”

    堂倌又给唱了一遍庄虎臣点的菜,转身离去。额尔庆尼的眼圈儿红了:“庄掌柜的,就是您没忘了我,现如今,我是叫天天不语,叫地地不应,树倒猢狲散哪!”

    “您这是怎么啦?”

    “想不到哇,大清国,说完就完啦!”

    庄虎臣试探着问:“大清国完了,您也不至于这样儿吧?”

    “我被七姨太骗啦。”

    “您一直待她不错啊,她怎么把您骗了?”

    额尔庆尼又是长叹一声:“唉!大清国一完,这就没了进项儿了……”话说到一半,堂倌端上菜来,额尔庆尼抑制不住美食的诱惑:“庄掌柜的,我就不客气了啊。”

    话音未落,一筷子清炒鳝鱼丝已经塞进嘴里,他尽情地咀嚼着,还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您怎么就让人骗了?”庄虎臣还等着听下文呢。

    额尔庆尼紧着吃了几口,这才腾出嘴来:“家里没了进项儿,就只有卖东西了。”

    “您府上那些东西,可是够卖上一阵子的。”这点庄虎臣心里有数。

    “要不是七姨太使了坏,我哪儿能够到这份儿上啊?东西卖来卖去,我那大宅子的房契就让她弄到手了,她勾着我原来的那个贴身侍从三郎,愣是偷偷摸摸地把宅子卖啦。”

    “不是您自个儿卖的呀?”庄虎臣满脸惊讶。

    额尔庆尼的眼睛没有离开桌子上的菜:“要知道是这样儿,还不如我自个儿卖了呢。”

    “那么大的一个宅子,卖了没分您点儿钱?”

    “卖的时候,我连影儿也不知道哇!卖完了,拿着银票,还带着不少值钱的东西,人就跑啦!”额尔庆尼的眼圈儿又红了。

    “呦,这可真是的!”庄虎臣是万万没想到。

    “庄掌柜的,我不是告诉您了吗,树倒猢狲散哪!除了这俩不是东西的,家里家外的人,也是偷的偷、拿的拿,眼瞧着值钱的东西就越来越少了。”额尔庆尼的眼泪流了下来。

    庄虎臣劝慰着:“您可别价,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我这是青山不在啦,还柴火呢?哼,想都甭想!”说着,额尔庆尼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卷轴,给庄虎臣展开,“庄掌柜的,这可是件好东西,要是您喜欢我就让给您了,怎么样?”

    庄虎臣仔细看着卷轴:“沈周的《岁暮高山图》,画是好画,不过……”庄虎臣欲言又止。

    “您说,不碍事的。”

    庄虎臣有些歉意:“我那铺子不收名人字画,没这项业务。”

    额尔庆尼失望了,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庄掌柜的,跟您实说了吧,眼下,除了您还瞧得起我,还能跟从前似的请我在鸿兴楼吃饭,别的亲朋故旧,都远远儿地躲着了。”额尔庆尼的眼泪又流下来。

    “您可别价。”

    “唉!这画要是您收不了,我给谁去呀?我这俩眼儿一抹黑,让人骗怕啦!”额尔庆尼把画卷起来,“回头儿又是一文不值二文的,白扔啦!”

    看着额尔庆尼可怜兮兮的样子,庄虎臣心中不落忍:“额大人,我不是也没说死嘛,您要是信得过,就先把画给我,我拿回去琢磨琢磨。”

    额尔庆尼赶紧递过来:“信得过,信得过。”画有了着落,额尔庆尼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吃上了:“鸿兴楼的泥裹灶膛子鸡,您还甭说,味儿就是地道儿,在北京可是独一份儿啊……”

    额尔庆尼的画展开在荣宝斋后院北屋的条案上,张喜儿和王仁山围在桌子旁聚精会神地看着,庄虎臣坐在一旁,他问张喜儿:“你觉着怎么样?”

    “我瞧着不错,可是,掌柜的,我可看不出门道儿来。”

    “要是你没上手就能看出门道儿来,还不成精啦?”庄虎臣又问王仁山:“你呢,仁山?”

    “我看是沈周的真迹,您瞧,这是沈周独有的‘短条皴’,起笔、收笔不裹锋,虽说皴笔的层次不算多,可斫得好。”

    庄虎臣颇为意外:“你懂画?以前没听你提过呀?”

    王仁山一笑:“我爹喜欢字画,也好画几笔,我也就是学了点儿皮毛,不过,您也别听我的,这画还得找懂的人掌掌眼。”

    “那是。”庄虎臣点头。

    “掌柜的,这阵子老有人上铺子来,问收不收字画。”张喜儿给庄虎臣续上茶。

    “我也琢磨这事儿呢,做买卖,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咱荣宝斋虽说一直是家南纸店,可眼下风头儿变了,咱们也得跟着风头儿走。”

    王仁山思忖着:“您的意思是,咱们增加新业务?”

    “对,眼下正是收名人字画的好时候,大清国没了,这阵子,宫里头的东西开始向外流了,前朝的王公大臣,像额大人这样儿的,没了进项儿,往后都得靠卖东西过日子。”

    张喜儿想了想:“咱收古玩不是来钱更快吗?”

    庄虎臣摇头:“不成,古玩这行儿水太深,弄不好就翻船。”

    “那名人字画就不翻船啦?”

    “名人字画我好歹有点儿底儿,但先别指望这个发大财,有人送来,撞就撞上了,价钱高的、瞧不准的,都不要。”

    张喜儿皱着眉头:“咱铺子里,除了您和仁山懂一些,我和伙计们都不懂,这怎么办呢?”

    庄虎臣喝了口茶:“做这个,心态要好才成,从明儿个起,我先把跟名人字画有关的一些个东西,陆续教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