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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1 / 2)

作品:《与兄书

与天子对弈,重要的从来不是棋艺。

两个人的戏场,不过是你来我往试探接招,配合着将这场心知肚明的戏演完罢了。

谢霁露出些许诧异的神情。他将这点情绪控制得很好,像是猝然间的惊诧又生生压住,犹疑着落下一子,低低问道:“可是因为近来的流言?”

若是将流落在外的罪妃之子迎回皇室,既可以显示出皇帝的仁德雅量,又可以使‘弑兄夺位’的谣言不攻自破。

“即便没有这桩风波,你成年后也是要认祖归宗的。废太子幽禁于封地,允王和四皇子已化作一抔黄土,五皇子七皇子未曾活过成年……朕的身边没有一个自家兄弟帮衬,大权旁落于诸臣之手,终归是不安心哪。”

皇帝微微倾着身子,思索道,“故而也算是朕的一点私心,有你在,总好过朕孤军奋战。”

谢霁心中嗤笑,怎会不明白皇帝要动权臣的利益,总需要一块挡箭牌、一个‘出头鸟’,而他的作用就是如此。

什么兄弟情深,那都是骗小孩儿的假话!为君者,可以有大爱,却不能有私情。

可谢霁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宝儿已经长大了,洛阳少年趋之若鹜,他等不起。

少年捻紧了手中的棋子,看上去颇为不安。

“你是否在想,朕就不怕你得势夺权?”说罢,皇帝自己倒笑了,半真半假道,“也无妨,你体内到底流着元家的血,权在你手里总比落在外人手中好。”

谢霁落子,棋路已有些乱了。

皇帝大开大合,继而道:“你若回来,六部之中任你择其一。”

殿内宽敞寂静,连呼吸声都被无限放大。过了许久,谢霁才低哑开口:“刑部。”

闻言,皇帝少见地流露出惊讶,笑道:“吏部掌管朝中半数以上官员的任免考核,最具实权;户部有钱,大大小小官吏皆富得流油;礼部有威望,可揽尽天下之才;兵部有兵权,掌管得好能直接与皇权对抗,甚至取而代之……这四部都是最受欢迎的职位,你为何偏偏挑了刑部?”

谢霁垂眼道:“水利园林,我不擅长。其余四部关系复杂,以我的浅薄的资历才能亦无法驾驭。”

皇帝笑着落下最后一子,黑棋合围,绞杀大龙。他说:“你输了。”

谢霁起身跪拜:“草民甘拜下风。”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草民’。”皇帝意味深长道,“起来罢,以后行礼的场合还多着呢,好好保重身体。”

他将棋子捡回棋盒中,吩咐内侍:“来人,将谢九送回英国公府。”

谢霁再拜,跟着内侍出殿。

崇政殿的大门在身后关拢,刺目的阳光铺天盖地而来。

谢霁背映蓝天眯了眯眼,袖中五指摩挲着一颗白玉棋子,眸色深沉且阴凉,仿佛千万的阳光也不曾照入他的眼底,神情是与殿内对弈时截然不同的锋利果决。

刑部与大理寺、御史台相牵扯,是苦差,亦是保命的好差事。

他想:充斥着血腥又有何关系,他谢霁,不正是从尸堆血海里爬出来的么?这般充斥着阴谋和鲜血的职位,倒是挺适合自己。

一路思虑布局,回到谢府时他仍是心事重重。

从侧门入,谢霁先去书房向谢乾报了平安。

关于皇帝诏见他的目的,谢乾已猜到十之八九,故而并不多言想问,只按了按少年的肩,长舒一口气道:“记住,万事当以保全性命为先……我答应你的,也一定会做到。”

回想起昨夜谢乾在书房许下的承诺,谢霁神色微动,拢袖一礼。

从书房出来,路过翠微园的必经之地,便见谢宝真忽的从月洞门后跳出来,笑吟吟唤道:“九哥!”

这一声如春风入怀,打消了满腹沉重的心事。谢霁抬眼,只见小少女用他送的金笄挽了个髻,腰上挂着银鞘匕首,手里拿着去年春在街上买的‘泥人谢霁’,晃了晃道:“这泥人褪色了,我拿去店铺补了色,是不是和新的一样?”

泥人捏造的少年白衣墨发,笑得温和稚气。谢霁不自觉暖化了眼眸,低低道:“宝儿还留着它?”

“那是自然。”谢宝真又问,“我的那个泥人呢?”

“收着。”每晚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长久摩挲,以至于褪色颇为严重,看来也需抽时间去补色才成。

听到答案的谢宝真很是满足,将泥人背至身后,凑上前,轻快问道:“九哥,你发现我今日有何不同?”说罢,还故意晃了晃脑袋,金笄在夏末初秋的阳光下熠熠发光。

谢霁恨不得将她揉入怀中,一辈子珍藏起来。他抬起手,顿了顿,改为调整了一番微微歪斜的金笄,隐忍道:“看见了,很衬你。”

谢宝真拉着他往水榭走,道:“皇上叫你入宫作甚?我都等了你一上午了。”

谢霁眉头一皱,很快反客为主握住了她的指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宝儿,若是我瞒了你一件事……”

说到这,他大约觉得不妥,便顿住不再说下去。

谢宝真久久没有听到下文,回首道:“说呀,瞒我何事?”

谢霁几度吞咽,轻轻摇首,将她的指尖握得更紧些。许久,他重新发声,说出的却是与方才南辕北辙的话题:“宝儿不是一直想学射覆的技巧么?我教你。”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谢霁都是在不厌其烦地教谢宝真如何推演占算,直到她掌握了十之六七,谢霁方温声道:“再练习练习,以后鲜少有人能胜你了。”

谢宝真领悟得很快,手撑着水榭凉亭中的石桌问道:“能凭你教的这些赢五哥一次么?他射覆也很厉害。”

“能。”顿了顿,谢霁哑声补充道,“宝儿以后,要听父兄的话,他们真的很疼爱你。”

“我知道呀!怎的突然说这个?”谢宝真疑惑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道,“你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是有心事?”

少年眼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此时此刻,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拉起她的手,垂首在她粉润的指尖虔诚一吻,轻声道:“我和他们一样爱你。”

谢霁是个极少说情话的人,‘爱’字更是从不挂在嘴边,此时没头没尾地说出口,谢宝真情动之余隐隐有些许不安。

可她的九哥依旧浅淡笑着,面上看不出丝毫痕迹,她也就放下了担忧,弯着眼睛细声道:“我知道呀!”

可惜这时,谢宝真并未看透谢霁眼中的不舍与挣扎。

直到九月初,宫中派来的太监侍从挤满了谢府,谢宝真恍然明白一切。

领头的刘公公说:“先帝子嗣单薄,先庶人废淑妃之子于乱局中幸存,流离在外十四载,今风波已定,有幸寻回,自当位列皇族族谱,择日册封为王,以示陛下皇恩浩荡!英国公府抚育皇室血脉有功,赏金千两!”

接着便是一道言简意赅的圣旨。

谢宝真随着爹娘、兄长们一同被匍匐跪于地上,圣旨上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凑到一起却成了一个她无法猜透、也不敢去猜透的谜团。

她看到九哥平静地接了旨意,起身道:“我已收拾妥当。”

刘公公亲自接过他那瘪得可怜的包袱,满脸堆笑道:“殿下,府邸已安排妥当,老奴送您前往新居。”

这是什么意思?

新居?九哥要搬去哪里?

殿下……‘殿下’是谁?

他不是谢府的人么?不是阿爹的义子、谢侍郎的遗孤吗?

天很闷热,似有风雨将至,大团大团的黑云压在头顶,令人喘不过气儿来。

“九哥!”谢宝真想要去问问谢霁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被谢临风一把拉住。

谢临风摇了摇头,压低嗓音对她道:“宝儿,阿霁名义上是子光叔父的儿子,可清明忌辰却从不去扫墓祭拜,你还不明白么其中内情么?”

“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