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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海黛(2 / 4)

作品:《基督山伯爵

“不错,我倒忘记那回事了。”

“嗯!海黛是阿里·帕夏的什么人?”

“就是他的女儿。”

“什么?阿里总督的女儿?”

“阿里·帕夏总督和美人瓦西丽姬的女儿。”

“给您做奴隶?”

“是的,当然是的。”

“但她怎么会落得这个样子呢?”

“嗯,有一天我经过君士坦丁堡市场把她买下来的。”

“真神了!我亲爱的伯爵,谁跟您在一起,谁就不是在生活而是在做梦了。现在,我也许可以提出一个轻率莽撞的要求,但是……”

“请说。”

“但是既然您和海黛一起外出过,有几次甚至带她上过戏院……”

“怎么?”

“我想我也许可以冒昧地请您赏我个脸。”

“您什么都可以向我要求。”

“好,那么,我亲爱的伯爵,介绍我见见您的公主好吗?”

“可以照办。但有两个条件。”

“我马上接受。”

“第一是您绝不能告诉任何人说我允许过您和她会面。”

“好极了,”阿尔贝举起一只手说,“我发誓绝不告诉人。”

“第二是您绝不能告诉她,说令尊曾经在她父亲手下服役过。”

“这一点我也可以发誓。”

“这就行了,子爵,您会记住这两个誓言的,对不对?我知道您是一个很讲信用的人。”

伯爵又敲了一下铜铃。阿里又进来了。

“去通知海黛,”伯爵对他说,“我要到她房里去喝咖啡,再告诉她,我请她允许我向她介绍一位朋友。”

阿里鞠躬退出。

“现在,请小心,”伯爵说,“提问题别太直接,我亲爱的莫尔塞夫。如果您想知道什么事情,告诉我,我去问她。”

“行。”

阿里第三次进屋,掀开那张掩着门的幕,向他的主人和阿尔贝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我们进去吧。”基督山说。

阿尔贝伸手掠了掠头发,卷了卷唇露,伯爵戴上帽了和手套,领着阿尔贝走进里面的套间,这个套间除了有阿里像步哨似的守着门口,还有三个由米尔托指挥的法国侍女犹如卫队似的担任警戒。

海黛在她那一套房间的第一个屋子里等候她的客人,这是她的客厅。她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露出冷静和期待的神情,因为除了基督山以外,这是她第一次跟男人见面。她坐在房间一隅的一张沙发上,按照东方人的习惯,交叉着两腿,舒舒服服地像一只小鸟躺在窠里一样,这窠用的是东方最华贵的镶花绸缎搭构成的。她的身边放着那只她刚才抚弄过的乐器;那种仪态,以及那种环境,让她显得可爱非常。

一瞧见基督山,她马上带着一种兼有女儿和情人的表情的独特的微笑直起身来;基督山走上前去,把手伸给她,她按习惯捧住这只手用嘴唇去吻。

阿尔贝仍然站在门口,被那种罕见的美迷住了,这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在法国,这种美是无法想象的。

“您带来的是什么人?”那位年轻女郎用现代希腊语问基督山,“是兄弟、朋友、生疏的相识还是仇敌?”

“一位朋友。”基督山也用相同的语言说。

“他叫什么名字?”

“阿尔贝子爵。就是我在罗马从强盗手里救出来的那个人。”

“您想让我用哪一种语言和他说话?”

基督山转向阿尔贝。

“您懂现代希腊语吗?”他问。

“咳!”阿尔贝说,“就连古代希腊语也不会说,亲爱的伯爵:荷马和柏拉图再也没有比我更糟糕,而且我敢说,更不敬的学生了。”

“那么,”海黛说,她说这话显然她很明白基督山和阿尔贝之间在说什么。“那么我说法语或意大利语吧。如果老爷不反对的话。”

基督山想了一想。“您说意大利语吧。”他说。

然后他转向阿尔贝说:“遗憾的是您不懂古代或现代希腊语,这两种语言海黛都讲得很好。这个可怜的孩子只好用意大利话和您交谈了,这也许会使您对她产生错觉的。”

伯爵向海黛作了一个示意。

“先生,”她对莫尔塞夫说,“欢迎你,和我的老爷和主人一同来的朋友。”这句话是用典型的托斯卡纳土语说出的,她带着那种温柔的罗马口音,使但丁的语言变得像荷马的语言同样悦耳动听。“阿里,去拿咖啡和烟筒!”

海黛用手示意让阿尔贝走近些,阿里退出房间,去执行年轻女主人的命令。

基督山指给阿尔贝两把折叠椅,他们每人取一把靠在一张独脚小圆桌旁,桌中央有一杆水烟筒,桌面上还摆着几束花、图画和曲谱。

阿里走进房,手里拿着咖啡和土耳其长烟筒;至于巴蒂斯坦先生,房间里的这块天地是禁止他涉足的。

阿尔贝推开黑奴递给他的那杆长烟筒。

“噢,请拿着,请拿着,”基督山说,“海黛几乎和巴黎女郎一样的富有教养,她讨厌哈瓦那雪茄的气味,因为她不喜欢怪味道;而东方的烟草是一种香料,这您是知道的。”

阿里退出房间。

咖啡杯都已备好,而且还有一只灰缸,是为阿尔贝特设的。基督山和海黛便按照阿拉伯人的方式喝起阿拉伯饮料,也就是不加糖。

海黛用她那纤纤细手端起瓷杯,带着天真的愉快举到她的嘴边,像个小孩子吃到喝到某种她喜欢的东西似的。

就在这时,两个女人端着一只茶盘进来,茶盘里放着冰块和果汁,放到两张专用的小桌上。

“我亲爱的主人,还有您,夫人,”阿尔贝用意大利语说,“请别见怪我这副傻头傻脑的样子。我简直是糊涂了。我身处巴黎市中心,就在刚才,我还听到公共马车的哗哗声和卖柠檬水的小贩铃铛的响声,可这会儿我觉得我如同突然被送到了东方——并不是我见到过的东方,而是我在梦中想象出来的东方。噢,夫人,如果我能说希腊语,那么您的谈话,加上我身边这种仙境般的氛围,就会给我留下一个终生回忆的夜晚。”

“我的意大利语讲得还不错,可以用意大利语和您交谈,先生,”海黛平和地说,“如果您喜欢东方,我当尽力为您在这里重觅东方的情调。”

“我跟她谈些什么呢?”阿尔贝小声对基督山说。

“随便什么都行。您可以跟她谈她的祖国和她幼时的回忆,或者,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谈谈罗马、那不勒斯或佛罗伦萨。”

“噢!”阿尔贝说,“跟一个希腊人谈巴黎人的话题未免太没意思了,我还是跟她谈谈东方的情况吧。”

“那么请谈吧,您要谈的这个话题,最合她的口味不过了。”

阿尔贝转向海黛。

“您几岁的时候离开希腊的,夫人?”他问。

“我离开希腊的时候只有五岁。”海黛回答。

“您还有点关于您的祖国的记忆吗?”

“当我闭上眼睛,我见过的往事就会浮现在眼前。有两种视觉:肉体的视觉和心灵的视觉。肉眼看到的东西有时会忘却,但心灵看到的东西是永远记在心头的。”

“您对于往事的回忆能追溯到多久呢?”

“我刚能走路的时候,我的母亲,她的名字叫瓦西丽姬,那就是‘忠贞’的意思,”这位年轻女郎自豪地昂起头说,“我的母亲,携着我的手,先把我们所有的钱都倒进钱袋里,戴上面纱,然后出去为囚犯募捐,一路走,一路说,‘谁施舍钱给穷人,就等于还给债主。’然后,当我们的钱袋装满后,我们就回宫里,背着我父亲,将人们把我们当成可怜女人而施舍的这些钱寄给修道院,再由修道院分发给囚犯。”

“您那时候几岁?”

“那时我三岁。”海黛说。

“那么您在三岁的时候,就把当时那么多事情记住了吗?”阿尔贝说。

“都记得。”

“伯爵,”阿尔贝小声对基督山说,“请允许夫人把她的身世给我讲一些听,您不许我向她提起家父的名字,而她也许会提到,要是真能听到家父的名字从她这两篇美丽的薄唇中说出来,您想象不到我会多么的高兴呀。”

基督山转向海黛,脸上以一种提醒她格外小心的表情,用希腊语说:“把您父亲的遭遇告诉我们,但不要说出那个出卖你们的人的名字,也不要讲他出卖你们的经过。”

“您在跟她说什么?”莫尔塞夫小声说。

“我又提醒了她一次,说您是一位朋友,对您她不必隐讳什么事情。”

“那么,”阿尔贝说,“为了囚犯的福利而作这种虔敬的巡礼是您记忆中的第一件事情了,其次又是什么呢?”

“还记得什么?我记得那是在湖边埃及无花果树的树荫下,我仿佛还能透过繁密的枝叶望见那片涟漪轻漾的湖面;父亲背靠着那株最老最茂密的大树,坐在软垫上,母亲斜躺在他的足边,我当时还是个小不点儿,抚弄着父亲垂到胸前的白胡须和插在腰带上的那柄镶嵌宝石的弯刀,不时会有一个阿尔巴尼亚人走到他跟前对他说几句话,说些什么我从来没留心过,但父亲总是用同样的语气回答一个‘杀’或‘赦’字!”

“这不是在演戏,也不是在讲小说,”阿尔贝说,“可我却从一个年轻姑娘的嘴里听到这些事情,实在是奇妙极了。您的眼睛既然习惯了那种神奇的景象,那么您对于法国的印象又怎么样呢?”

“我觉得这是个美丽的国家,”海黛说,“但我看到的法国是实实在在的法国,因为我是用一个成年女子的眼睛来看它的,而对我的祖国,我觉得情况完全不同,我对它是用孩子的眼睛去看的,所以总是蒙着一层时而明亮时而黯淡的薄雾,那得看我是把它当做一个可爱的祖国还是一个苦难深重的地方而定了。”

“这么年轻!您对于痛苦,难道除了知道它的概念以外,就已经可以知道它的含义了吗?”阿尔贝说,无法自制地接受了庸俗的见解。

海黛把她的眼睛转向基督山,伯爵几乎难以觉察地叹息了一声,轻轻地说:“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