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基督山伯爵 / 章节正文阅读

第一一七章 十月五日(2 / 4)

作品:《基督山伯爵

“伯爵,”莫雷尔的话语中柔中有刚,“伯爵,请听我说,就像听一个躺在地上仰面朝天的人那样听我说:我是为了死在一个朋友的怀里才到您的身边来。是的,这个世界上的确还有几个我所爱的人:我爱我的妹妹尤莉,我爱我的妹夫埃马纽埃尔。但我需要有人对我张开坚定的臂膀,在我临终的时候能微笑地对着我。我的妹妹会满脸泪痕地昏过去,我会因为她的痛苦而痛苦。埃马纽埃尔会阻止我的行动,还会嚷得全家人都知道。而您,伯爵,您是向我许过诺言的人,您是一位人上人,如果您不是有这具血肉之躯,我会称您为上帝的,您一定会带着温柔与慈爱顾着我,一直走到死神门口的,是不是?”

“我的朋友,”伯爵说,“我还有一点疑虑——您是不是因为太软弱了,才这么以炫耀自己的痛苦来作为自己的骄傲?”

“不,您瞧,我很正常,”莫雷尔伸手给伯爵说,“我的脉搏既不比平时快,也不比平时慢。不,我只是觉得我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不,我没法再往前走了。您对我说要等待,要有希望,可是您知道您让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吗,您这位不幸的智者?我等了一个月,这就是说,我受了一个月的折磨!我希望过(人真是一种可怜而又可悲的动物),我希望过,可希望过些什么呢?我不知道,反正是一种不可知的、荒谬的、跟情理相悖的东西!也许我是在盼望一种奇迹……但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奇迹呢?这一切,只有天主才能知道,因为是他,把这种人们称为希望的疯狂掺进了我的理智。是的,我等待过,是的,我希望过,伯爵,就在我们谈话的这一刻钟里,虽然您并没有意识到,但您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刺痛了我的心,使它一次又一次地在破碎,因为您的每句话都在向我表明我已经不会再有希望了。呵,伯爵!请让我静静地安息,愉快地走进死神的怀抱吧!”

莫雷尔说这几个字的时候情绪非常激动,伯爵看了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我的朋友,”莫雷尔继续说,“您把十月五日作为最后的期限,今天是十月五日了。”他掏出怀表。“现在是九点钟,我还有三小时。”

“那好吧,”伯爵说,“请跟我来。”

莫雷尔机械地跟着伯爵走,不知不觉之中,他们走进了一个岩洞。

他感到脚下铺着地毯,一扇门开了,馥郁的香气包围了他,一片灿烂的灯光照花了他的眼睛。

莫雷尔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前走,他怕他所见的一切会软化他的意志。

基督山轻轻地拉了他一把。

“古代罗马人,就在他们被皇帝尼禄判处死刑的时候,还在饰满鲜花的桌子旁坐下来,吸着玫瑰和紫堇花的香味而死去,难道我们不可以也像他们那样,利用一下我们仅剩的三小时吗?”

莫雷尔微笑了一下。

“随便您好了,”他说,“总归是要死,是忘却,是休息,是生命的超脱,也是痛苦的超脱。”

他坐下来,基督山坐在他的对面。

他们是在我们以前所描写过的那间神奇的餐厅里,在那儿,石像头上所顶的篮子里,永远盛满着水果和鲜花。

莫雷尔茫然地注视着这一切,大概什么都没有看见。

“让我们像男子汉那样地谈一谈吧。”他望着伯爵说。

“请说吧!”伯爵答道。

“伯爵,”莫雷尔说,“在您身上集中了人类的全部知识,您使我感到,您是从一个跑在我们这世界前面,比它更进化的世界上来的。”

“您说的话有点道理,”伯爵带着那种使他非常英俊的忧郁的微笑说,“我是从一个名叫痛苦的星球上下来的。”

“您对我说的一切,我都相信,甚至不去追问它的含意。所以,您要我活下去,我就活下来了,您要求我要抱有希望,我几乎也抱有希望了。所以伯爵我把您当做一个已经死过一回的人,我冒昧地问一句了,死是不是痛苦的?”

基督山带着无法形容的怜爱望着莫雷尔。

“是的,”地说,“是的,那当然是很痛苦的,如果您粗暴地让这执著地要求生存下去的躯体毁于一旦,如果您把匕首无情的尖刃捅进这哀号的肉体,如果您把一颗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乱窜的枪弹射进这稍受震动就会受伤的脑袋,那当然,您是会感到很痛苦的,在即将可悲地结束生命的时候,您在绝望的弥留之际会感到生命是比代价如此惨痛的休憩更可贵的。”

“是的,”莫雷尔说,“我明白,死和生一样,也有它痛苦和快乐的秘密。只是一般人不知道罢了。”

“正是这样,马克西米利安,而且您刚才说的更是大实话。按照我们精心对待它的好坏程度来说,死,或像奶妈那样轻轻地摇着我们入睡的朋友,或是从我们的肉体中粗暴地夺走灵魂的敌人。将来有一天,当我们的世界还能生存一千年,当人类征服了大自然的一切破坏力,并将这些破坏力变成人类的福利时,当人类,像您刚才所说的,懂得了死亡的奥秘时,那时候,死,就像躺在轻人的怀抱中品味睡眠一样,变得既甜美又快活。”

“如果您想死的时候,您是会这样地去死的,是不是,伯爵?”

“是的。”

莫雷尔伸出他的手。

“我现在明白了,”他说,“您为什么选了这座大海中的孤岛,这座地下宫殿,这座会让埃及的法老羡慕不已的陵墓,让我到这儿来见您。这是因为您爱我,对不对,伯爵?这是因为您对我的爱,足以使您决意要让我能有您刚才说过的那样一种死亡,一种没有临终的痛苦的死亡,一种能握着您的手,呼唤着瓦朗蒂娜的名字慢慢离去的死亡,是这样吗?”

“是的,您猜对了,莫雷尔,”伯爵说,“那确是我的本意。”

“谢谢!想到明天我就可以不再痛苦,我的心里感到很甜蜜。”

“那么您什么都不挂念了?”

“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甚至对我也不牵挂吗?”伯爵非常动情地问道。

莫雷尔顿住不说了;他那双明澈的眼眸一下子变得黯淡了,随后又放射出一种异常的光芒;两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淌了下来,留下两道闪亮的泪痕。

“什么!”伯爵说,“难道当您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所挂念的时候,您还想死吗?”

“哦,我求求您!”莫雷尔用低沉的虚弱的声音喊道,“别再说了,伯爵,别再延长我的痛苦了!”

伯爵以为他要死的决心动摇了,这种信念使他在伊夫堡一度已经被克服的可怕的怀疑又复活了。

“我一心想把幸福归还给这个人,”他暗自想道,“我想借此在天平的另一端加上一个重量,来平衡我给他带来过的痛苦。可是,万一我是弄错了呢,万一这个人所遭到的不幸还不值得让他接受这种幸福呢!唉!偏偏我又只有在给了他幸福以后才能忘怀我给他带来的痛苦,我可怎么办呢!”

“听着,莫雷尔,”他说,“您的痛苦是深重的,这我看得出,但您依旧相信上帝,大概是不愿意以灵魂解脱来冒险的。”

莫雷尔戚然地笑了一下。

“伯爵,”他说,“我不会多愁善感地做样子,我的灵魂早已不属于我了。”

“马克西米利安,您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亲人。我一向把您当做我儿子。为了救我的儿子,我连生命都能牺牲,更何况财产呢。”

“您想说什么?”

“我想说:莫雷尔,您之所以总想轻生,是因为您不懂得拥有一笔大财产可以取得一切享乐。莫雷尔,我拥有近亿的财产,我就把它送给您;您有了如此的一笔财产,就可以达到您想要的一切目的。您有雄心壮志吗?一切生计都将为您打开方便之门。您可以摇天晃地,您可以让世界变貌换颜,您可以任意玩世不恭,如有需要,您可以行凶作恶,但您要活下去。”

“伯爵,您已经答应过我的了,”莫雷尔冷冷地说,他掏出怀表说,“已经十一点半了。”

“莫雷尔,您忍心在我的家里,让我亲眼看着您去死吗?”

“那么请让我走吧,”马克西米利安说,“不然,我就要以为您爱我,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您自己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

“很好,”基督山说,他的脸上顿时现出光彩,“您执意要死。是的,正如您自己所说的,您的确痛苦万分,只有奇迹才能治愈您的痛苦。坐下,莫雷尔,再等一会儿。”

莫雷尔照他说的做了。基督山立起身走到一个仔细地上了锁的柜子跟前,从身上掏出一枚悬在金链条上的钥匙,打开柜子取出一只精雕细刻的小银箱,银箱的四个角上雕镂着四个感情激越、仰面弯着身子的女人,她们象征着向往飞上天堂的天使。

他把这只银箱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箱子,取出一只小小的金匣,一按暗钮,匣盖便自动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