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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世界纷纷扰扰、喧喧闹闹,什么是真实(2 / 3)

作品:《半粒星辰

那阵子陆和晏在这里拍摄的是刘奕鸣的《最后一封信》,他扮演的那个角色是个患有抑郁症的年轻男人,为了贴近角色,他减了好久的肥,令自己本就瘦削的身子看起来更加羸弱了。

身体上的羸弱还不算什么,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陈思思说:“我不知道我的感觉有没有错,那时我看他,状况似乎特别不好。怎么说呢,就是我单单看到他,就能感觉到他活得非常不快乐。”

“一开始我还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后来电影上映了,我去看完电影,联系起他那时的状态,才意识到他那时应该是入戏了。”

他本是为了陆昭才会接下这样的角色,未料开拍的时候,却又亲自感受了一下抑郁症患者的绝望。有的演员演技好是因为技巧好,有的演员演技好是因为沉浸在了故事之中。他年纪太轻,还无法很好地把控这两者之间的平衡,一不留神,就中招了。

陈思思遇见他的那晚,他正独自坐在当年和舒窈一起坐过的那个屋顶上喝酒,那个屋檐连着一个伸展台,很容易就可以上去。

陈思思本来正在帮妈妈送外卖,这下外卖也忘了,她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小声叫他:“小鹿。”

为了贴近角色的形象,陆和晏蓄起了一点浅浅的胡楂,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憔悴。

见他没回应,陈思思又叫了一声:“小鹿。”她说,“你怎么了?”

陆和晏听见她的称呼,还以为她是自己的粉丝,懒散地抬起头来,带着醉意应她:“嗯?”

陈思思说:“你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她说完,也没等他回应,就噌地跑了下去,没想到等她回来时,他竟真的还在这里。他买的都是些度数很低的果酒,其实并没有喝醉,懒洋洋地将女孩拿来的那张照片翻过来时,眼里忽然就聚起了光。

陈思思说:“你可以想象吗?就好像一个人,他本来对这个世界已经无所留恋了,可那一瞬间,能留住他的东西又出现了。”

所以,签名之前,他先跟着陈思思去了打印店,将照片又打印了一张,才给她签上名字。

“那时,我跟他说,总有一天,我也要把你的名字签上,你猜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签名的手指微微一顿,旋即笑道:“找舒窈啊,那你大概是等不到了。”

“但我还是等到了。”陈思思说,“你说,这个世上的事,是不是真的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愿意一直努力下去,一直等下去,就一定会有实现的那一天?”

说完,她却也没打算等舒窈的回应,就转身告别了。

北风卷着寒意溜进来,舒窈将门关紧,想了想,又没忍住,给陆和晏发了条微信:“阿晏啊。”

陆和晏很快发了条语音过来:“嗯?”

舒窈说:“我想看星星了。”

陆和晏回:“阴天,没有星星。”

舒窈顿了顿,又说:“我想抱你。”

那边静了片刻,约过了两分钟,陆和晏才回道:“来抱。”

然后,他又发来一条:“开门。”

于是,舒窈刚关上没多久的门又被打开了,男人刚洗完澡,羽绒服里面只穿了身干净的家居服,身上裹着清冽又温热的沐浴露的香气。

舒窈才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就被人用力扯进了怀里。陆和晏拥着她进了屋,用后背将门抵上,笑道:“今天随你怎么抱。”

见她没说话,他又问:“怎么了?”

舒窈说:“想你了。”

陆和晏低声笑:“不是刚刚才分开?”

舒窈的下巴蹭着他的胸膛:“刚去英国的时候,我每一天都想你想得发疯,每一天都在想:不管了,随便那些人怎么曝光吧,大不了你就被骂一顿,我再也无法忍受和你分开。”

她说:“但是,我内心深处又清醒地知道,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被人骂,舍不得让你以……以杀人犯的儿子第一次被大家认识,因为,这样一来,别人再提起你时,对你的印象就永远都是这样了。”

她说:“我不愿意让这变成跟随你一生的标签。”

“一直到……一直到你后来参加比赛,出道了,我才感觉好一点,因为我终于能够看到你了。”

窗外寒风凛冽,室内却温暖如春。

舒窈说:“虽然我明知道你真正的梦想是什么,也知晓你曾为它付出过怎样的努力,但是……但是,当我在电视上、在网络上看见你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觉得开心。我一边替你遗憾,一边又自私地为自己终于能一直远远地看着你而感到窃喜。”

他们自重逢以来,哪怕是后来确立关系,都始终没有好好地坐下来,认真聊一聊彼此的心路历程。他们好像都心照不宣地呵护着那一段过往,不敢仔细地提起,生怕提多了,那一段分离便如沟壑般竖在两人中间,越裂越大。

毕竟,虽然误会已解释清楚,但那时的伤害都是真的,当初的那些失望和痛苦,不是若干年后一句误会就可以消弭的。

可是,此时借着陈思思的这一段回忆,舒窈觉得自己的那些心结和犹豫,好像突然一下子就被人打破了。

小心翼翼的呵护是保护,但真正让沟壑越裂越大的不是真相,恰恰是过度的保护和不坦白。

女孩的嗓音温暖而柔软,如夏夜里于萤火之间的柔柔絮语般,一声一声地荡在陆和晏的耳边。他的整个后背都抵在门上,鼻尖是女孩头发的清香,他微微闭上了眼,任她一点一点剖开自己,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一颗心捧给他看。

直到她最后一句话落音,他才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推开,随即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整只手攥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她,许是屋内的灯光太过温柔,他连语气都轻了好多。

“我知道的。”他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的。”

他将她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起身为她接了杯温水,拌上蜂蜜,才漫不经心地说:“你不自私。我选择读电影学院,本来就是为了你,你如果不开心,也不来看我,我才真的会失望。”

他的语气淡淡,仿佛自己说的并不是什么重要的话,过往纷杂的心绪全被他简单地带过。

“你那时不告而别的原因,我这两年也问出了一些,隐约知道个大概。但我后来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也不知道你到底还念不念旧情了,加上有些赌气的成分在,就想着我就不去找你,我看你知不知道回来……”他失笑道,“所以,那时看到你要回来参加这个综艺节目的时候,我其实……挺开心的。”

“当然,后来看到录制地点在梨花里,我确实烦躁了一下,但烦躁之后,又觉得这样也好。”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来,却没点燃,在手里把玩着。

他就那样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问舒窈:“你知道吗?我想通之后,甚至还有一点庆幸。”

他摸不清自己当时到底是怎样的心理,大概还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陆漳洵的住处曝光过,从节目组踏进院子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事情肯定会被发现。

“我当时就想——你那时为了这个事情,不惜对我……”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心情已经收拾妥帖,脸上带了点似笑非笑,说,“不惜对我始乱终弃。”

“所以,我就想,假如现在这件事最终还是被大家知道了,你会怎么想?会不会悔不当初?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应该抛弃我?”

舒窈还没从他那一句“始乱终弃”里回过神来,下一秒又被他一声“抛弃”弄得神魂分离。

“人不可能永远处在被动的位置。当年王铭会把我打得措手不及,是因为我没有准备,那现在我自己把自己的弱点摊开来,我再自己给自己缝补上,我看他还能怎么办?!”

他瞧见舒窈快要恼羞成怒了,总算收起了玩笑的态度,又这么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他停了片刻,又问:“陈思思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舒窈抿了口蜂蜜水,不烫,也不过分甜,水流淌过喉咙,有种很柔软的舒适感,“说了些她当初遇见你时的事情。”

陆和晏哦了一声,似也没打算多问。屋里空调的暖风呼呼地响着,舒窈握着那杯水,觉得自己快要冒汗了,起身想拿遥控器把温度降低一些,谁知刚站起身,突然被人揽住腰身,紧接着她整个人都跌进陆和晏的怀里。

男人嗓音轻软地喟叹:“怎么办,我也想抱抱你。”

舒窈坐在他的腿上没出声,她的脊背笔直,身子僵硬得不像话,偏偏他还毫不自知地在她的耳边轻笑:“你怎么这么紧张?”

舒窈闷闷地说:“我这是害羞。”

陆和晏:“哦。”

舒窈默默翻了个白眼,瞧见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她吸了口气,就着陆和晏抱着她的姿势,伸手去够桌子上的手机。

陆和晏却先她一步,将身子后仰了些,钩过她的手机,也没看内容,直接递给了她,只是问:“谁?”

“陈思思。”舒窈答。她们刚刚才加的微信。

“她说什么?”

舒窈将手机拿给他看。

陈思思:刚刚陆老师进你屋里了吧?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舒窈恶人先告状:“都怪你。”

陆和晏说:“你说想抱我。”

舒窈说:“但你可以不来。”

陆和晏低低地笑:“我怕你思念成疾。”

他们好像对这样无聊的对话乐此不疲,一来一往说了半天后,陆和晏才托着舒窈,将她放到床上,语声淡淡地命令道:“不早了,睡觉。”

他关掉房间里的灯,只留下床头的一盏小灯,直到她呼吸渐渐平稳,才走出房门。

狂风停了,乌云散了,天空露出原有的乌蓝色。

舒窈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十点多。

大概怕小周照应不过来,林书雅又给舒窈送了一个女助理过来。

舒窈刚洗漱完打开门,就瞧见小周和新来的助理正靠在她门前的栏杆上聊天。

见她出门,小周递上来一个保温桶,说:“陆哥让我们给你留的,还是热的,先吃点早餐。”

舒窈说:“不早了,你们怎么不叫我?”

她昨天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等今天醒来,才想起自己忘记设闹钟。

“陆哥说你今天上午没有戏,不如多睡一会儿。”小周解释,顿了顿,又说,“这是晓雯。”

晓雯连忙走过来跟舒窈打招呼,舒窈说了句:“以后麻烦你啦。”然后,她又问,“吃饭了吗?”

晓雯说吃过了,舒窈于是又自个儿回房间里吃东西。

到中午时,她才去现场,那时大家正在吃午饭,临时搭建的休息棚四面透风,北风如刀子般刮在脸颊上。

舒窈将围巾往上拉了拉,在现场搜寻一圈,才看到陆和晏和宋菻正坐在一起吃东西。

他们俩是这部电影的男女主角,牧导有意让他们多交流交流,免得拍起感情戏时太过于尴尬。

而随着《明星公寓》一期一期地播出,陆和晏和舒窈的cp在网上也很是火热,宋菻大概也看见过,故而这会儿一看见舒窈,就远远地和她打招呼,又冲陆和晏笑:“你家窈窈来了。”

陆和晏抬起眼来,促狭地笑了一声,却没否认宋菻的试探。

宋菻本来就是闹着玩儿,此时见状,不由得惊讶起来:“欸……是真的啊?”

陆和晏笑问:“什么?”

宋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你真是一点也不掩饰。”

陆和晏淡淡地说:“没什么可掩饰的。”

宋菻怔了一下,望向远方,半晌才悠悠地叹了声:“是啊,人生苦短,管那么多干什么?!”

舒窈走过来,问他们在聊什么,宋菻回了神,故意说:“在聊后面的吻戏,我问小鹿会不会。”

宋菻虽然长得显小,但年龄实实在在地比他们大了几岁,逗起两个小朋友来,简直得心应手。

果然,舒窈这个没定力的,闻言,脸色便僵了僵,双眼盯着陆和晏,半晌没说出话来。她虽然早知道作为演员,有可能会拍到这样的戏,但理解是一回事,说服自己不要纠结又是另一回事。

她年纪不大,头一回恋爱,小脸皱成了苦瓜。

陆和晏将面前的饭盒收进垃圾袋里,抬头时,瞧见舒窈的模样。他压了压不断上扬的嘴角,故意一本正经地说:“宋老师放心,我虽然不会,但我会学的。”

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定在舒窈的身上,后者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昨晚被他咬住的嘴唇似乎又疼起来。

下午舒窈的戏份也不多,恰好是拍和顾明月初见那一场。

是在一个暮冬的傍晚,这也是江欲雪被那群山匪困在山间的第八天了。他们大概对她父亲有所求,并未苛待她,好吃好喝地供着,但受制于人的感觉到底不太好。

况且,她那时还只是一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小姑娘,整日吃不好,也睡不好,眼见着憔悴了起来。

山匪刚开始对她态度还算好,但后来渐渐收不到江父的回应,负责看守她的几人在门外骂骂咧咧地聊天。

“我就说不该绑江七,一个不受宠的小丫头,江老头哪肯花力气来赎她?!”

另一人凉飕飕地回应:“但别人,你绑得来吗?!也就她身边的人少一些。”

先前那人又骂了句脏话:“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

他们等了数日,没有等来江老头,却等来了气势汹汹的顾明月。

那场仗从傍晚一直打到月上柳梢头,门外嘶喊声不绝于耳,江欲雪拥着毯子倚墙坐着,门窗都被封锁了。

她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晚会不会死在这里,她在心里为自己的结局作了无数种猜想,却唯独没想到会有人突然破门而入。

来人长得很高,身形修长,逆光而立,脸上的棱角温润而坚毅。

她半晌才于昏暗的光里看清他的面容,是好看的,比她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

她歪了歪头,就见那人在那片温润的光里朝她伸出了手。

“你好啊,江小七。”他说,“我来接你回家。”

“您刚刚那一段真的演得特别好,尤其是最后一幕,明明都绝望了,可看见陆哥出现,眼里瞬间有了光。”

在晓雯第无数次对舒窈发出这样夸张的夸奖时,舒窈终于忍不住了,回头跟她强调:“是顾明月,不是你陆哥。”

晓雯欸了一声:“反正都一样嘛。”

舒窈心想:这哪里一样了?

但她也没和晓雯继续争论,只是笑了笑,便又问:“你有没有问过小周,阿晏今天什么时候下戏?”

“问过了。”晓雯把手机里存下的陆和晏的时间表翻出来给舒窈看,“今天估计会很晚,陆哥要赶在这几天多拍一点,他先前那个比赛,不是还要出去两天?”

按道理讲,他们在拍摄期间,是不允许随意外出的。但是,陆和晏他们先前接下那个综艺节目本就是为了救场,也不好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抓紧时间赶戏,尽量不要耽误牧导的进度。

牧导也确实有一点不太高兴,他拍戏本就严格,当时林书雅带着陆和晏去给他请罪的时候,他虽然说是原谅了,但心里到底有个疙瘩。

舒窈卸完妆走出去,就见陆和晏在人工降雨里泡着。

凛冬的时节,他只穿了身橄榄绿的军装,衣裳不厚,呼吸间,还有隐隐的白雾吐出。

这场戏演的是他父亲打了败仗,被疑通敌,全军覆没以后,只余他一个人侥幸存活的场景。

男人戴了帽子,半张脸都隐没在帽檐下面,只留下一道紧抿的唇缝和如刀削般硬朗的下巴。他一路从密林里跑回城里,昔日人声朗朗的府宅此时寂静无声,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滚进衣领里,没有人知道那里面是否还掺杂了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