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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chapter42(2 / 2)

作品:《露水的夜

周叔琮去世那会儿,周浠才九岁。

可以说,他这个做兄长的,基本也就等同于半个父亲了。

没哪个“父亲”亲眼撞见这幕不觉得五味杂陈。

周濂月转身,脚步轻缓地离开了。

算了。

过了两天,周濂月去了解文山那儿一趟。

傍晚时分,夕阳晚照橙红的光扑了一地,空气热度不减,半刻即能使人闷出一身的薄汗。

周濂月推开门,冷气扑面而来,夹杂一股沉绵的檀香味。

解文山笑着迎上来打了招呼,叫周濂月去茶室坐着,自己则走到门口去,将“正在营业”的牌子翻了过来,变成“暂停营业”。

周濂月早注意到了,每回他过来,但凡要留得久一些,解文山都会这么做。

这也是为什么,在解文山生病那次之前,南笳从没在书店里碰见过周濂月。她碰见的只有不明原因的“暂停营业”。

解文山烧了水,习惯性要为周濂月泡一杯龙井。

周濂月却指了指那小柜子的里一盒碧螺春,叫他泡那个。

解文山觉得疑惑,倒没多问什么。

沸热的茶水,尚不能入口。

周濂月一进门就留意到,书店里跟平日不一样,很乱,地上、架子上,全都堆放着书籍。

他透过缭绕的茶烟瞥了一眼,问解文山:“清理库存?”

解文山说:“我重新分了类,打算全部整理整理,书太多了,有时候我自个都找不着。”

“这么多书,也不找个人帮您。”

解文山笑了说:“我反正也没事儿,自己慢慢来就成,整理也是种乐趣。”

“别累着。注意身体。”

周濂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往斜前方堆叠得满满当当的储藏室里看了一眼,顿了顿,又眯眼细看片刻。

他冲着里面微扬了一下下巴,“那几个纸箱子,是南笳的?”

“哦,她寄存在我这儿的——我都快忘了,昨儿也没细看,以为是自己进货的书,开了一个,才想起来。”

“什么东西?”

“说是书,CD什么的。”

周濂月顿了顿,“能瞧瞧吗?”

解文山为难神色。

周濂月起身,“她要是怪罪,您就说是我执意要看的。”

走进储藏室,周濂月将解文山误开的那只纸箱搬了出来,将一旁的展示桌拂开了一角,纸箱子摞上去。

挽起衣袖,打开箱子,随意拿了两本书出来。

果不其然,都和上回在医院里,南笳交由解文山带回来的那本书一样的调性,很文艺很小众。

随意翻开,书里面夹了一张纸。

他顿了顿,才拿起来看,不算是书信,而是类似这本书的推荐语。

他瞟到最后面看了眼,落款处是一个“叶”字。

内容很简短:“南笳,这本书适合雨天的时候看,我建议你坐到窗户边上,最好是能看见高楼和天空的地方。是个有点沉闷的故事,但看完倒不觉得沉重。不开心没关系,不开心不是原罪。”

周濂月换了一本,翻开,里面同样也有一张纸,边缘有不规则的锯齿,像是随意从某个本子上扯下来的:

“南笳,这本书适合星期一看。体验书中上班族于琐碎中崩溃的生活,然后去花店看看,给自己买束花吧。”

再拿起一本,翻开,写在一张购物小票的背后:“南笳,这本书,当你深夜睡不着的时候,拿出来看吧。有时候距离入睡只需要一场大哭。”

一整个箱子,几乎每一本书、每一张CD,叶冼都写了这样或长或短的留言,有时候是正经的信纸,有时候是背面写满了音符的稿纸,有时候干脆是一张KFC的面巾纸。

晴天、阴天、落日的时候、坐地铁的时候、在便利店吃关东煮的时候、在学校天台吹风的时候……

它们无声地存在在那儿,像是一位兄长琐碎而周全的唠叨,涵盖了一个人几乎所能经历的任何场合,任何时段,好像生怕,在留言没有提及的某个时刻,她就会不告而别。

像是织起一张网,温柔地包裹住了彼时那个女孩破碎的灵魂。

周濂月良久沉默。

他合上最后一本书,放回到纸箱子里去,搬起纸箱,仍旧放进储藏室里。

他推了推眼镜,起身走去小厨房的洗手台那儿,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片刻,又将眼镜摘下,洗了一把脸。

坐回到茶室的藤椅上,周濂月已然恢复平静。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汤只剩下温热的温热。

“拜托您一件事。”周濂月开口。

“你说。”

“我知道您人脉广,想请您帮我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还能有你自己都找不到的人?”

周濂月点点头,片刻,问解文山有没有笔。

解文山找来一只钢笔和一个记事本,递给周濂月。

周濂月揭开笔帽,写了个名字。

解文山看了眼,“你指个方向,这人我最好从哪个方面去打听?”

周濂月又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这人您认识吧?他多半知道。”

解文山点头。

周濂月低声说,“这事儿,还请您替我保密。”

“放心。我一定尽力替你办到。”

“谢谢。”

解文山看他一眼,“这人对你很重要?”

“对我不重要,对朱家很重要。抓张底牌,以防万一。”

“……是准备,制衡朱家?”

周濂月摇了摇头,平声说:“您说的对,面子里子,总不能两样都想要。”

解文山一震,“你是为了……”

周濂月点点头。

解文山一时诧异得哑口无言,片刻才说:“我没想到……”

周濂月淡淡地说:“我确实跟周叔琮一脉相承,您这话也不假。”

一脉相承的偏执。

一时沉默。

解文山想到了周濂月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

那时候周濂月直接推门进来,解文山在柜台后算账,随意地招呼了一声,叫他自己慢慢瞧。他抬头看了眼,却登时愣住。

周濂月目光也扫过来,无波无澜的,却意味极深。

问他,您收徒吗?

解文山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那之后,周濂月就常来跟他习字,聊的话题都似很浅,却每一句都似乎在试探,比如问他怎么单独一人看店,妻儿何在等等等等。

两人都晓得对方是什么人,但都不点破。

解文山一直不明白,周濂月为何要来找他。

现在,他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周濂月说:“我想瞧瞧,当年放弃我母亲,让她痛苦一辈子的人,是什么样的。”

语气只是平静的陈述,倒也无所谓轻蔑。

解文山却只觉像是挨了一闷棍,脑中嗡响。

周濂月瞥了解文山一眼,不再说话。

也是个警醒,让他不要重蹈解文山的覆辙。

他或多或少理解了南笳对叶冼的感情,通过那一箱子的书。

可他注定成为不了同样的人。

什么屁话,不求回报,不想独占。

只不过说明那并不是爱。

爱怎么可能不伴有丑陋的嫉妒心,和肮脏的独占欲。

作者有话要说:周濂月喝碧螺春的原因前文在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