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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遮望眼(1 / 1)

作品:《楚天以南

徐主任起身朝外走,刚到屋门口,又转过身认真地问:“你真不和我回去啊?”唐蘅低着头不看他,“嗯”了一声。“那我就自己写报告喽。”“写吧。”“先说好,孙继豪我肯定要保下来的,回头你别翻脸。”唐蘅忍无可忍道:“你走不走?”“冲我急什么,”徐主任嘟囔着,“乱搞女学生的又不是我,我那是实话实说么——真看不出来,唐国木能养出这么个侄子。”他说完便双手插兜地走了,步伐比来时轻快,显然心情不错。房间里只剩下唐蘅和李月驰,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外面有嘎嘎的鹅叫和悠长的鸡鸣,听来热闹极了。然而唐蘅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他只盯着自己的手,耳畔充溢六年前的声音。六年前,唐国木痛苦地蹙着眉头,在办公室走来走去。他说,我没想到田小沁这孩子……这孩子的病那么严重!如果早点知道,我宁肯假装和她在一起,也不敢拒绝她啊!他声音里的悔意那么真诚,以至于唐蘅没法不相信他的话。不仅是他,连一向严谨到刻板的安教授也说,老唐,你就是太个有性了,我们社会学院这么多教授,哪个像你一样天天吟诗作赋?你不知道你这样很吸引涉世不深的小女孩吗?他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所以田小沁也理所当然是被唐国木吸引了:一个热爱学术的女孩子,遇见一个学富五车又才华横溢的老男人,她疯狂地爱上了他,爱而不得,最终为他跳楼。是这样吗?当时他们都说,这件事就是这样。唐蘅猛地捂住嘴,干呕起来。他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不是李月驰煮的那碗面,而是六年前那些人的话。那些声音像一只大手在他的胃里搅拌着,他想吐,那些声音又哽在他的喉咙里,像一团湿嗒嗒的发丝。李月驰用力揽住唐蘅的肩膀,轻拍他的后背。唐蘅哆嗦着憋出几个字:“你觉得,恶心吗?”李月驰说:“别想了。”“他们都觉得我该知道,”唐蘅用尽全身力气攥拳,手臂也在颤抖,“我真的不知道……但我竟然相信他们,你说我是共犯吗?”“唐蘅!”李月驰低喝,紧紧握住他的手腕,强硬地掰开他的手指。那枚烟头早成了碎末,在唐蘅手心烫出一个泡。“李月驰——”唐蘅喃喃道,“给我支烟。”这次李月驰没说别的,直接把烟点燃了,塞进唐蘅嘴里。国产烟的味道不像洋烟清淡,而是又浓又烈。唐蘅猛吸一口,疯狂咳起来,咳得眼泪都流出来,嗓子也发痛,这才舒服一些。他抽完第四支烟时,李月驰低声说:“别抽了。”唐蘅默默放下烟盒。“不想了,好吗?”李月驰碰了碰唐蘅的脸,“和我说话吧。”“说……说什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我忘了。”“你以前不抽,”李月驰说,“你要唱歌。”“嗯,”唐蘅摇头,“但我现在不唱了。”“再也不唱了?”“对。”“给我唱一首吧。”“……我现在,”唐蘅惨笑,“声音已经坏了。”李月驰沉默几秒,说:“没关系。”唐蘅正欲开口,他又说:“我在里面,四年多没有听歌。”唐蘅一下子哽住,半晌,低着头问他:“你想听什么?”“我第一次见你,你唱的那首。”唐蘅说:“我试试。”他深深地换了一口气,希望自己的声音不要那么糟糕——他知道他的声音坏掉了,也许是因为抽烟,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再也不复从前的清澈和明亮。但至少,至少不要太过呕哑嘲哳吧?唐蘅分开双唇,第一个字,夏,一瞬间他诧异地发现自己几乎不会发音,夏——舌尖抵住下边的牙齿,然后呢?然后就不知道了,他唱不出来。唐蘅哑声说:“这首好像不行。”李月驰点头:“那换一首。”“什么?”“湖士脱的第一首歌,还记得吗?”唐蘅闭上眼,恍惚地说:“你写词那首。”“嗯。”是,他知道李月驰说的是那首歌——当时湖士脱晋级到最后一轮决赛,组委会要求唱乐队的原创歌曲。他们唱的那首歌是李月驰作词、安芸作曲,湖士脱的第一首歌。李月驰说:“《遮望眼》。”哦,对,《遮望眼》。当时蒋亚总是抱怨安芸编曲太复杂,搞得他打鼓时压力倍增,接着又酸溜溜地说唐蘅:“人家专门给你写的情歌,你唱不好就趁早换我唱啊。”当时唐蘅冷漠道:“又他妈不是给你写的。”《遮望眼》。唐蘅捂住眼睛,焦躁地说:“我想不起歌词了。”李月驰握着他的手,温声道:“没关系。”“很多事我都想不起来了。在河边的时候,你问我记不记得你捅唐国木之前说过什么——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是不是很差劲?”“不怪你。”“但我就是忘了,”唐蘅摇头,自顾自地说,“我控制不了。”李月驰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抚摸着唐蘅的背,不知过了多久,唐蘅渐渐睡着。他睡得并不踏实,凉风一阵一阵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半梦半醒间,唐蘅发现自己又回到六年前的武汉,决赛在江滩举行,三支乐队先后表演,湖士脱抽签抽到最后上台。他们站在台上,四周是观众和评委,他丝毫不觉得慌乱——因为那首歌已经排练过无数次了。前奏响起,他说,这首歌叫《遮望眼》。然后——然后他就记不起歌词了。奇怪他记着当年的那么多细节,竟然记不起歌词。唐蘅睁开眼,看见猪肝色的天花板,他支起身子,发现李月驰坐在窗边,背对着他。窗户的确半开着,因为李月驰在抽烟。就是那包红色的中华,里面只剩两支烟了。李月驰摁灭烟头走到床边,问他:“还难受吗?”唐蘅盯着他的指尖:“你不是不抽烟了?”李月驰笑了一下:“烟在这,你总惦记。”“我……我用一下你的手机。”“怎么了?”“查点东西。”李月驰把手机递给他。唐蘅点开浏览器,搜索“第一届周黑鸭校园乐队大赛”,竟然真的搜到一条新闻,点进去,是某个武汉本地新闻网,页面下方飘着一溜黄色广告。“第一届周黑鸭校园乐队大赛已经落幕,冠军花落谁家……就让小编带大家了解了解这支乐队吧……来自汉阳音乐学院的五惊乐队……”唐蘅一字一字读完这则新闻,发现其中只介绍了冠军乐队。那年的比赛,湖士脱没有拿冠军。他不死心地搜索“遮望眼”,结果更和那首歌没有关系——满屏都是“不畏浮云遮望眼”。难道他们唱过的歌,就这样一点痕迹都没有了?“月驰,你去把柴烧了吧。”“好。”李月驰应着母亲,起身出去了。唐蘅低头盯着屏幕,觉得自己被抛入了一个荒芜的地方。记忆和存在都不作数了。他想起田小沁,田小沁的死也是不作数的,很多人都以为她是对唐国木爱而不得才会自杀的吧?原来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记忆消失得无影无踪,死无对证。唐蘅木然地点击着屏幕,不知道自己想寻找什么。恍惚之间,他点开那款直播app,发现李月驰只关注了一位主播,“wr莉莉”,粉丝两千,大概算不上多。“wr莉莉”似乎并不是职业主播,上次开播时间还是三月十二号。唐蘅顺手点进她的主页,的确只是顺手,然后看见她翻唱过一些歌曲。二月十四号,《漂洋过海来看你》:大家情人家快乐哦~一月五号,《我们的纪念》:突然想唱这首。去年十月八号,《千年之恋》:和朋友一起唱的!去年七月十六号——《遮望眼》。“这首歌是前段时间无意听到的录音,查不到歌词和谱子了,只能自己翻出来~”唐蘅的呼吸瞬间窒住。他直直盯着“遮望眼”三个字,指尖颤抖,几秒后,才敢点开那个视频。前奏响起,他像一只飘摇的风筝,忽然被钉在时光里。第一句来临,不用继续,他想起来了那是李月驰写给他的歌词——对潇潇暮雨洒江天好喜欢被你长发遮望眼东湖不见珞瑜不见二号线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