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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遗声余价,死生亦大(2 / 2)

作品:《万历明君

……

事情发生在蕲州荆王府,但政治事件的漩涡,从来不在事发地,而在权力集中地。

湖广最大的漩涡,自然是在三司衙门所在、宗室之首楚藩所在、钦差巡按所在,武昌府。

几乎是事情传到武昌府的立刻,巡抚衙门就受到了此事的冲击。

当日,便有恶宗数百纵横城中,提刀臂门,在巡抚衙门外呼和,要为荆王之事讨个说法。

入夜之后,更是越发嚣狂——“各持凶器,突入抚院,捆绑官吏。”

所幸,巡抚衙门内,锦衣卫早已严阵以待,立将一干恶宗逮拿。

虽未扩大事态,但局势愈显千钧一发,显然是已经到了紧要的关隘。

也是在这个时间点,新任湖广巡抚梁梦龙,到任了。

他紧了紧身上的粗布麻衣——这是他特意换上了,否则真怕在巡抚衙门外遭了黑手。

此前,他刚到巡抚衙门门外的时候,就看到一片狼藉!

衙门大门破烂不堪,一副被流寇攻打过的迹象。

府外獐头鼠目之辈,视线几乎要看杀每个进出巡抚衙门的人。

为安全计,这才换上了这一身,到了巡抚衙门大门,才展了展他的印信,进了府衙。

踏入巡抚衙门的一刻,竟然还闻到了些许血腥味,实在令他愕然。

梁梦龙有些焦躁地锊着自己的胡须,不慎扯下来两根,也无心在意。

他梁巡抚临危受命,赴任湖广,本来就做好了接手烂摊子的准备。

此前他巡抚河南,也是这样去接烂摊子的。

隆庆五年的河南,天灾实多,税赋繁重,“以催科重急,农失其业,探丸四起”。

百姓年年小规模造反,官吏不思治理,反而乐于抓捕“反贼”,借此邀功。

加之还有什么白莲教从中搅动,更是把河南搞得一团乱麻。

梁梦龙面对那种情况,都把火救下来了。

湖广的火,想必不会更大了吧……

结果,他一到湖广,就听到了郡王自焚、恶宗围衙之事,眼见这一地狼藉,与不堪,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湖广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复杂多了!

这哪里是右副都御史加的巡抚能处理的?

不加个兵部侍郎,门口那数百宗室说不得就冲进来给他砍杀了!

好在,不用像在河南一样,单独扛这事。

那几位钦差,应该比他更急。

他踢开脚下的木屑,深吸一口气,希望这几位钦差,不会脚底抹油,把烂摊子留给他这个巡抚。

……

月明星稀,正是安寝的时间。

可惜,在这个局势下,按时入眠,就是奢望了。

梁梦龙摊上这等事,自然不可能歇息,他几乎前脚刚到,后脚就被几位钦差唤了过去。

此刻已是半夜时分,巡抚衙门大堂内,仍是灯火通明。

梁梦龙坐在巡抚主位上有些如坐针毡。

他看了一眼大堂中四位看不出表情的钦差,欲言又止。

心中有些不安——这时候主位让给他,别真是要拿他顶岗,钦差自己跑路。

梁梦龙心里想着,越发忐忑,终于忍不住出言试探道:“几位天使,楚人轻剽好乱,本难抚治。”

“况楚宗、荆宗繁衍,武昌城连带左近,有五千馀人,虽多善良,实繁凶暴。”

“此辈目中既无抚按,又无钦差,复何忌惮?”

“巡抚原非军门,无兵可恃,征播之时,曾暂设偏桥总兵,事宁已革,故人无惮慑,称乱者屡矣!”

“今抚衙危急悬吊,天使千金之子,不妨慎而避之。”

湖广宗室都炸锅了,他巡抚衙门反正没有正儿八经的羽翼兵丁,只靠着锦衣卫挡着。

几位钦差要溜的话,最好提前说一声,要是一声不吭离开,那就是以邻为壑,故意害人了。

说句心里话,梁梦龙从河南被调到湖广,还真不太清楚湖广现下的局势,以及又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

究竟是几位钦差立功心切,牵连无辜,还是某些人狗急跳墙,下此辣手。

说话也只能含蓄着来。

在场都是人精,自然听得懂。

几位钦差中,栗在庭年龄资序稍浅薄一筹,理应他解释安抚一番。

栗在庭摇摇头:“此事不能拨云见日,圣德必为奸徒蔀蔽,天下万世何繇闻知?”

“你我眇眇之身,何足惜哉?为臣者,身蒙贪昧隐忍之名,又何以参赞天讨哉?”

这话说得极重——谁要是这时候溜了,那就是为臣不忠,给皇帝卖了。

几乎就是赌咒发誓。

梁梦龙得了这话,放下心来。

既然大方向没差,他也不再继续试探,终于说起了正事。

梁梦龙翻开案卷,提起他先前就关注的事:“荆府此次大火,泰宁王洒地沾湿,继之以血,具衣冠赴火死,阖宫皆从之,第一个控制王府的,便是那为荆藩世子,朱常泠。”

朱常泠封锁现场后,不让外人进去。

甚至救火的宫人,都被迟滞了不少时间。

好在其不得民心,在各位郡王陆续赶到之后,便灰溜溜离去了。

但,紧随其后地,便是众多郡王,在火中救出了两个活人!

虽然人没醒,但这反而让那位荆世子,显得形迹可疑。

朱希忠坐在轮椅上,抬头看了一眼梁梦龙,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早就派人去过荆府了,活口昏迷未醒,朱常泠人更是消失无踪,不过……无论如何,关键不在此处。”

“即便有铁证是这位荆世子做的,而非泰宁王自焚,也无济于事。”

这话有些晦涩,梁梦龙听罢后皱眉不解。

思忖半晌后,突然灵光一现,明白了过来。

这是通了天的中枢大案,不是他此前办的地方刑案!

后者摆事实,讲道理,给百姓士绅看的。

前者,则是不看事情,只看影响!

即便他们将真凶逮拿归案,外人也会怀疑是否为了平息事端,故意为之。

更甚的是,或许还会说一句——你看,果不其然,逼死了藩主,又嫁祸世子,就是要荆藩绝嗣啊!皇帝好狠的心!

政治大案的各方,早就有了立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

换句话说,只要这事一出,皇帝的圣德,就不可避免地要被质疑!

难怪这四位钦差一副深感棘手的样子。

便在此时,邬景和突然看向海瑞与栗在庭:“海御史,栗给事中。”

后二人纷纷迎上他的目光。

邬景和顿了顿,缓缓开口道:“事关重大,二位不妨先回京,面呈陛下,再行计较?”

海瑞跟栗在庭对视一眼。

他们哪里听不明白邬景和的意思。

这哪里是要他们回京禀报——一来一回就两个月了,黄花菜都凉了。

这位驸马爷,是要保全他二人,想与朱希忠自行处置啊!

海瑞几乎毫不犹豫:“正是事关重大,本官才不能辜负皇恩,致使圣德有损。”

栗在庭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驸马都尉,此事不必再提,还是直接说正事罢。”

“如今的当务之急,不能让陛下圣德有损,背上凌逼亲族之名。”

“我明日亲去荆府,吊唁泰宁王。”

即便收效甚微,表态也是必须的,总不能畏首畏尾,玩什么“只要不做,就不会错”那套。

邬景和好意被驳,自然不再纠缠,他点了点头:“我随你一道,施恩荆宗。”

虽然这事不是他们逼的,但单以邬景和的任务而言,如今王府亲王、嗣子尽数缺位,却是个办差的好时机。

正好也“施恩”一番大多数底层宗室,挽回些声名。

当然,这些都还不够。

政治大案之中,事情本身的影响,要远远小于带来的余波。

如今的余波,是巡抚衙门外躁动的宗室,是大牢里那些提刀臂门的好汉,还有湖广宗室逐渐开始抱团的痕迹,以及湖广官场借题发挥,想要驱逐他们的小动作。

一个处理不好,这次的事,就要前功尽弃。

几人你来我往,商议着对策。

朱希忠似乎神游天外,一言不发。

过了多时,才终于回过神来,抬起头环顾堂上,开口道:“还不够。”

他一开口,便将几人目光吸摄了过来。

朱希忠淡淡道:“还需借我项上人头一用。”